几分钟后,房门被轻轻叩响。

    省纪委副书记贾毅推门而入,他的步伐稳健却不失轻快。

    贾毅身材适中,穿着一件熨帖的深色夹克,面容和善,嘴角总挂着一抹让人不自觉放松心防的浅笑。

    但若仔细看去,那双看似温和的眼睛里,却沉淀着一种在基层错综复杂的泥潭里长久打磨出的精明与沉稳。

    眸光闪动间,仿佛能洞穿人心。

    他是三年前从外省调任过来的干部,履历干净,能力出众,是顾常青颇为倚重的人。

    之所以能得到重用,除了能干之外,最关键的一点便是他“外省人”的身份。

    这在本地盘根错节的关系网中毫无根基,如同一张白纸。

    同样,他的秘书马淮远也是外省人。

    或者说,顾常青重用的干部里,外省背景的占了大多数。

    这个用人习惯,与上一任书记项成儒如出一辙,其目的不言自明,持续不断地压制和削弱根深蒂固的本土势力。

    “坐。”顾常青没有抬头,只是用笔尖点了点对面的椅子。

    贾毅依言坐下,身体微微前倾,姿态恭敬,却丝毫不显得卑微,尺度拿捏得恰到好处。

    顾常青没有寒暄,直接切入主题,开始详细询问那封举报信的细节和处理流程。

    贾毅心里明镜似的,知道书记真正关心的是什么。

    他条理清晰地汇报了信件的接收、登记和拆阅流程,重点强调了知晓范围的极端可控。

    除了最初拆信的那名干部,就只有他自己。

    他在来之前,又对那名拆信的干部进行一番保密培训,信息绝无泄露的可能。

    这个回答显然让顾常青感到满意。

    他听完,手指一推,将桌上那个ES快递文件袋推到了贾毅面前。

    “你再看看这个。”

    贾利拿起文件袋,抽出里面的材料。

    一时间,房间里只剩下纸张翻动的“沙沙”声,清晰得有些刺耳。

    他阅读速度很快,但越看,眉头蹙得越紧,几乎拧成了一个川字。

    大约十分钟后,顾常青见他已经看完,才缓声开口:“这份材料,也是正则书记今天刚收到,刚转到我这里。”

    贾毅的目光从手中的材料移向书记手边那封关于李仕山的举报信。

    一股冰冷的寒意毫无征兆地从脊椎骨窜起,瞬间通达四肢百骸。

    他立刻明白过来。

    书记这是在怀疑,这两起看似独立的事件,背后或许藏着某种阴险的关联。

    这是一张精心编织的网,目标恐怕不止是李仕山,更企图将书记也拖入泥潭之中。

    他甚至能感觉到,书记那平静无波的语调之下,正压抑着如同深海暗涌般的滔天怒意。

    “你先不用急着发表意见。”没等贾毅理清思绪如何回应,顾常青已经开口说道:“你去找洪剑锋。陈亮,在他那里。”

    “陈亮没死?!”贾毅的震惊几乎脱口而出,被他强行压了回去。但瞳孔的剧烈收缩却出卖了他内心的骇浪。

    这个消息,比那两封举报信加起来更具冲击力。

    顾常青接着指示,语气不容置疑:“这个事情,由你负责调查,直接向我汇报。清楚了没?”

    “清楚了。”贾毅立刻应下,心里却不由自主地打起了鼓。

    接手陈亮案,这没问题。

    可另一封举报书记亲戚的信……这事就异常棘手了。

    他清楚,书记的真正意图是让他查清这封信的来源及其与李仕山一案的关联。

    但信里举报的内容本身呢?

    查不查?

    怎么查?

    查到什么程度?

    这事不能问,只能自己揣摩领会,这最是耗费心神。

    顾常青瞥见贾毅的目光落在那封举报信上,眼神中闪过难以决断的纠结,瞬间便明白他的顾虑所在。

    “贾毅同志。”顾常青突然提高了嗓门,举起那封举报信,表情是前所未有的严肃。

    “对于我那个亲戚,我要求你认真查,仔细查!如果举报属实,绝不姑息,依法依规,严肃处理!必须给我办成铁案!”

    就这一句话,贾毅紧锁的眉头瞬间舒展了。

    他太明白这里的潜台词了。

    如果书记说的是“要公平公正”,那意味着此事需把握分寸,适可而止。

    但现在,书记没说这几个字,而是用了“认真仔细”、“绝不姑息”、“办成铁案”,其意味再明显不过——这是要大义灭亲,不留丝毫余地。

    贾毅心下了然,也能体会到这份指令背后书记的决绝与无奈。

    身处这样的高位,政治生命和清誉重于一切。

    任何一点污渍,一个微小的瑕疵,都可能在未来某个关键的时刻,被对手死死抓住,无限放大,直至致命。

    此刻,唯有以壮士断腕的勇气,处理得比常人更严厉、更彻底,才能彻底杜绝一切后患,不给任何潜在对手以可乘之机。

    这种牵扯到亲情的抉择,是最让人痛苦的。

    或许,这也是书记深藏怒火的一个重要原因。

    “书记,我明白了。”贾毅郑重地点了点头。

    “关于陈亮一事的详细始末,”顾常青指了指一直静立一旁的马淮远,“马秘书会向你说明。”

    贾毅立刻朝马淮远点头致意:“那就麻烦马处长了。”

    马淮远微微一笑,客气地回应:“您太客气了,贾书记。”

    事情交代完毕,贾毅拿起所有材料,跟着马淮远离开了书记办公室,来到了隔壁马淮远的房间。

    接下来的一个小时,马淮远将保康县发生的一切,原原本本、详详细细地复述了一遍。

    贾毅听得极其专注,不时在本子上记录着关键信息。

    听完后,他敏锐地抓住了一个点,追问道:“马处长,你是说,这个消息最初是刘健台长收到,然后通过张副台长传达过来的?”

    “那么,刘健的消息来源是哪里?”

    马淮远摇了摇头:“当时情况万分紧急,确实没有来得及细问来源。”

    “好的,我知道了。”贾毅在自己的笔记本上,于“刘健”的名字后面,重重地画上了一个问号。

    了解完情况,贾毅便起身告辞。

    然而,仅仅过去了不到十分钟,贾毅竟去而复返,脸上带着难以掩饰的窘迫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