谢氏有族规祖训,凡谢氏男儿犯了大过,都要来宗祠请罚。

    这十七年里,谢征唯一请过的一次罚,便是他夺回锦州时,以牙还牙,以眼还眼,如当年北厥人屠大胤百姓那般,也下令屠了锦州城内的所有北厥人。

    谢氏自古出仁将,屠城之事后,世人只记得他杀将之名,再不记得谢氏仁将之风。

    掌兵之人,却收不住自己的戾气,此乃大忌。

    谢征那唯一一次请罚,便请了谢氏祖训里最重的家罚,一百零八鞭。

    今日,他跪在谢氏先祖灵位前,亦答:“一百零八鞭。”

    这个数字让中年男人眼底异色重新浮了起来,问:“侯爷犯了何事?”

    谢征望着祠堂最中间,谢临山的牌位,说:“忠伯日后会知晓的。”

    谢忠曾也是出入沙场的人,对血腥味本就敏感,谢征后背因伤口裂开,衣袍被鲜血濡湿的印记也格外明显。

    他冲疑道:“侯爷身上似乎有不轻的伤。”

    谢征只答:“无妨。”

    谢忠便取了挂在一旁墙壁上的蟒皮鞭,静默看了谢征两息后,才道:“开始了?”

    谢征沉寂“嗯”了一声。

    “明明我祖,胤史流芳,训子及孙,悉本义方。”①

    伴着浑厚的祖训念出,是重重一鞭子甩到了谢征后背。

    谢征身形一颤,后背绷得似一块钢铁,垂在身侧的两只手也紧握成了拳,才没有向前跌去。

    但后背的衣物直接被那一鞭打破一道口子,皮肉上浮起一道红肿得几乎快充血破皮的鞭痕。

    谢家的规矩,行罚时,诵念祖训下鞭,以便让受罚人知道为什么受罚,也把祖训记进骨子里。

    “仰绎斯旨,更加推祥,曰诸裔孙,听我训章。”①

    “啪!”

    又是重重一鞭子甩出,鞭痕和后背那道崩裂过不知多少次的伤口.交叠,血肉飞溅,谢征痛得双唇发白,冷汗如珠从鬓角滚落,握拳的手青筋凸起,但他依旧没坑一声。

    谢氏祖训伴着鞭子一道一道地落下,谢征整个后背鞭痕交错,已被血泅得不能看了,眼皮上都挂着汗珠,却依旧睁着眼,一瞬不瞬地盯着祠堂上方谢临山的牌位。

    打到第九十八鞭的时候,从后背涌出的血已浸透了他的衣袍,连地砖上都汇聚了一小滩。

    他跪不住了,整个人都朝前栽倒,眼前暗影重重,几乎已看不清祠堂上的牌位。

    谢忠胳膊已经酸痛,手上的蟒皮鞭上全是血。

    他是谢氏这一代的掌刑人,不管心中有多不忍,在行罚时,都不能从轻。

    只这一次,他说:“侯爷,就到这里吧。”

    谢征倒伏在地,塞在怀里的那个木偶掉落了出来,他掌心因为忍痛已被抓得鲜血淋漓,捡回木偶时,巴掌大的木偶上也沾到了血,他缓缓动了动眼皮,问:“还差多少鞭?”

    谢忠答:“十鞭。”

    谢征便一只手撑着地,一手抓着那木偶,慢慢跪了起来,将血痕遍布的后背重新挺直,说:“继续。”

    谢忠眼底闪过几许不忍,却还是高声念着祖训,用力挥鞭打了下去。

    血沫子溅在身下的地砖上,妖娆得像是迸开了一朵朵血花。

    十鞭,说多不多,说少不少,打完时,谢征整个人都血淋淋的,指尖都因抓得太过用力,几乎嵌入了那木偶里,他低垂着头,眼皮都有些睁不开了。

    谢忠怕他伤势太重出什么意外,忙走出祠堂唤人去请大夫。

    谢征跪在地上喘.息,后背已痛到几乎丧失知觉。

    好一阵,他缓过劲儿来了,才强撑着睁开恍若千斤重的眼皮,望着谢临山的牌位,磕了一个头,哑声道:“孩儿不孝。”

    他心上长了一个人,他把整颗心都剜出来了,却还是舍不得,放不下。

    一开始用不断的征战和杀戮还能暂且麻痹神经,但后来伤口一次次崩裂的痛也压不下想见她的念头。

    明明痛得浑身都痉.挛,可就是清醒不了。

    或者,他本就是清醒的。

    他就是想见她。

    想得浑身的骨头都疼。

    受完这一百零八鞭的刑罚,他可以去找她了。

    第109章

    贺敬元回蓟州的这天,樊长玉和唐培义等一众部将都亲自去送他。

    贺敬元伤势未愈,骑不得马,候在营地外的是一辆青篷马车。

    唐培义在贺敬元上马车前郑重一抱拳道:“大人回了蓟州且安心休养,培义定破崇州,生擒那随元淮,不负大人厚望!”

    贺敬元望着他点头,欣慰拍了拍他肩,视线扫过樊长玉和昔日追随他的一众部将时,眼底多了几许沧桑。

    今日前来的都是自己人,他说话也没了太多顾忌,道:“培义啊,我这世侄女,今后也劳你多担待些。”

    唐培义忙道:“樊都尉虽为女流,却是军中人人叹服的虎将,当日也是樊都尉截杀那三名斥侯,才让大计未遭破坏,否则卢城若失,末将便是也万死难辞其咎,今后得是末将多倚仗樊都尉才是。”

    他被提拔上来当这主将,也有右翼军立下的战功在里边,这番话说得倒不全是漂亮话。

    贺敬元说:“这丫头有时候轴得厉害,朝堂上的事,你多点点她。”

    唐培义这次没再多说什么,全盘应下。

    贺敬元便又看向樊长玉,樊长玉心中五味陈杂,唤了一声:“世伯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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