长歌满心的悲伤哀愁就这样被时陌轻飘飘一句话给打了个烟消云散。

    她一个人在腊梅树下又是绞帕子,又是跺脚, 又想笑, 又想哭, 还有点生气。

    虽然她一向不介意别人怎么看她的假脸,京中贵女们最热衷的共同话题就是说她丑, 她都全不放在心上, 但他不一样啊。

    在这么一个特别的地方,曾有他们的恩怨情仇, 上辈子的生离死别……他作为她的夫君, 竟然说她是个丑姑娘?

    啊啊……长歌拿手捂住脸,忽然觉得上辈子看错了人是怎么回事?

    她满心纠结,没有注意到二楼微开的窗后静静立着一个人, 一双漆黑如墨的眸子深深凝在她身上。

    时陌在窗后一直看着她, 她在那儿纠结了多久他就看了多久, 到她拿手捂住脸的时候, 他也不禁唇角微弯。

    她上辈子活得太沉重, 从来不曾这么松快过。他总想要她开心, 什么样的方法都可以, 可她的开心总是昙花一现,

    她大多数的时间都被那些无辜的鲜血压得喘不过气来。

    她这样子真好。

    “爷为何不与郡主相认?”白术不解地问。

    时陌瞧了长歌多久,白术就看了这两人多久。他真的是不懂, 明明这两人都面对着面了,为何还要假装不认识对方。

    时陌闻言,眼底的温柔之色尽散, 又恢复了他素来的清冷。

    他没有回头,看着底下的姑娘,面无表情道:“你以为她为何要忽然撕了面皮,假装不认识本王?”

    白术一向不如苍术心细,是个一根筋的,想了想道:“郡主是想给爷一个惊喜?给您看一看她的仙女脸,好叫爷为她神魂颠倒刻骨铭心,这辈子除了她无法再娶别的女子?”

    时陌转身,不轻不重瞥了他一眼,淡道:“本王倒是想。”

    他倒是想,可惜她不要。

    她经历过上辈子那样痛不欲生的一生,这辈子应当会将她的父兄放在第一位,凡事从保全他们出发。

    “朝堂是一趟浑水,每一步都凶险万分,本王要做的事是生来注定的。慕家却不一样,他们如今恨不得立刻抽.身离开,但她若是嫁给了本王,成了本王的妻子,慕家满门的生死荣辱便将系在本王身上,再也无法明哲保身。”

    “如此有何不好?爷您足以庇护慕家啊。”白术满脸笃定,连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自己正在拍马屁,理所当然地说,“您惊才绝艳,这天下唯有您唾手可得,郡主一向相信您,为何这次却又想不开了?”

    时陌没再说话,转身,又将目光放回到了腊梅树下的女子身上。

    春寒料峭,她一身红色袄裙,恣肆鲜亮。

    她不是想不开,她是心中有愧。怕重蹈覆辙,再负他一次。

    因为心里有他,所以反倒害怕接近他。如果没有他,她也不会一个人对着那棵树无声哭泣。

    他也万万没有料到,他纵马千里赶来,见到的就是那样一幅画面。她独自一人立在风中,就站在他们前世分开的地方,对着那棵腊梅树哭得那样悲伤。

    她在为了什么哭?是因为想起了上一次的生离死别?还是想到往后余生漫长岁月,都不能再和他在一起?

    傻姑娘,舍不得就不要舍啊。

    刚好,我也没打算放你走。

    ……

    长歌收拾好自己的情绪,抬脚离开后院。她心神一时被时陌所扰,竟没有注意到迎面走来的驿丞。

    直到听见驿丞倒吸一口气的声音,长歌才醒过神来,循声看去,正正看到驿丞眼中的惊恐震惊之色。

    “敢问,敢问姑娘是,是何人?”

    他记得清清楚楚,方才进来这里的那位大理寺少卿家眷分明是个其貌不扬的姑娘,就连她身上这身娇艳的红色袄裙都一模一样。怎么转眼间竟就变了张脸?

    此时夕阳已经落尽,正正是白昼与黑夜交接之时,驿丞心中闪过某个念头,顿时背脊发寒,自己险些被自己吓死。

    长歌心中暗叫一声失策,面上却是波澜不惊,淡定反问:“大理寺少卿赵修幺女,方才的文书大人没看吗?”

    驿丞目光一缩,额头顿时冒出冷汗:“是,是看过,但方才姑娘您明明不是这般国色天香的,怎么转眼就,就……”

    驿丞越说越害怕,到后来已经说不下去,双腿直打颤了。

    不会是有什么妖物附着到了这赵家千金身上吧?

    这个清泉驿丞还真是同上辈子一样胆小啊,长歌心下感慨,面无表情道:“我只是见这里光线好,来这里化了个妆,换了个妆容罢了。”

    “化,化妆?”驿丞将信将疑,能画出另外一个人来?

    长歌心安理得地点头:“对,化妆。”

    长歌对这位清泉驿丞有些印象,上辈子这位似乎一直对他夫人的容貌不满,颇有微词啊……此时又想起了那人那一声“丑姑娘”,当下,长歌便开口道:“我这人没有别的什么特长,就是会化妆,堪称一绝,能化腐朽为神奇。大人若是不信,可将夫人请来,我向大人保证,可替大人画出一位倾国倾城的夫人出来。”

    驿丞闻言,眼珠子顿时就亮了,当下就不管不顾深深拜下,感激涕零道:“如此,下官先谢过贵人了。”

    长歌瞧了他一眼,似笑非笑地走了。

    楼上,时陌看着这一幕,低低笑了出来。

    “爷在笑什么?”白术不解。

    “有人要遭殃了。”

    “是谁?”没看懂底下那一幕,却是听见了自家主子那一声利落的“丑姑娘”,当下神色一凛。

    该,该不会是您自己要遭殃了吧?

    郡主手段这么厉害,您还要故意惹她不快,您不遭殃谁遭殃?

    时陌惯会看人心,当下便看懂了白术的未尽之言。这个一根筋的,他也懒得和他解释。

    ……

    长歌回房,推门而进,就见夭夭正皱着小脸和蓁蓁说什么,她还没听清,夭夭听见开门声,便立刻转身迎了过来。

    “姑……”

    夭夭刚喊出一个字,迎面一看清长歌的脸,顿时大惊失色,“娘!”字就这么脱口而出。

    长歌:“……”

    蓁蓁也是一凛,两个丫头呆若木鸡定在原地,愣愣看着她,又是震惊又是不解。

    到底,到底是哪里想不通啊姑娘?

    长歌将两个丫头一言难尽的表情看在眼里,泰然自若走进,淡道:“没什么,刚遇见个熟人,不好相认,索性换张脸来用。”

    夭夭:“……”

    蓁蓁:“……”

    脸,真的是这么用的吗?

    长歌面不改色,继续道:“对了,你们也换张脸吧,他认得你们,我怕露出破绽。”

    “……”夭夭艰难地问,“所以,是谁?”

    她家主子手段厉害,从来天不怕地不怕,到底是谁能将她吓成这副模样,为了躲避竟然连脸皮都撕了下来?

    长歌抿了抿唇,没有回答,只催促道:“事不宜迟,现在就易容。”

    蓁蓁颔首,这便将东西拿出来,替自己和夭夭易容。不过片刻功夫,两人就生生换了张脸。却因为匆忙下手,两人容貌都有些暗淡。蓁蓁无所谓,夭夭却是个爱美的,这一照镜子,脸就垮了。

    “不要,我不要这么丑,我要换张脸……”夭夭弱弱地向蓁蓁求道。

    蓁蓁淡道:“姑娘那张假面还没有你的好看,她还不是戴了那么些年?”

    夭夭“嗷呜”一声:“那怎么能一样?姑娘真容国色天香,她有自信反而不介意那些的好吧!像我这种原来模样就算不上拔尖儿的,才会更介意这些啊。”

    蓁蓁懒得理会她,径自收拾东西。

    夭夭眼巴巴地望向长歌。

    长歌被她逗笑,开口道:“好了蓁蓁,给她换一张好看点的吧。”

    夭夭霎时心花怒放,蓁蓁撇撇嘴,这才慢吞吞地又将工具拿出来:“姑娘再纵着她,她都要上天了。”

    长歌笑着没说话。

    上辈子,这么爱美的夭夭为了让她逃生,竟用簪子生生将脸划花,自毁容貌,面目全非地替她死去……

    “姑娘,你快走!只有你才能替国公爷报仇,替世子爷报仇,替咱们慕家所有人报仇!”

    ……

    念起上辈子,长歌忽觉浑身发寒,轻声道:“夭夭,替我拿件大氅出来。”

    夭夭好看的脸已经弄好,正对着镜子眉开眼笑,听到长歌的话,顿时气呼呼地向长歌告状:“郡主,那驿丞可真是个势利的,欺负咱们孤身在外,给了咱们这间北向的房间。北向也就算了,偏偏开窗就见山,白天还好,这到了晚上,山沟沟的阴风直接往咱们屋里头灌,只会更冷。”

    “姑娘回来以前奴婢还在同蓁蓁说,若单是咱们也就算了,偏偏姑娘打小就怕冷,最受不得寒气,叫她不管用什么法子,哪怕将那驿丞活活打一顿都得换一间南向的房间回来。”

    “好,我这就去。”蓁蓁扭头开门出去。

    “等等,”长歌追出两步,无奈道,“房间,可能……是换不回来了,趁着还来得及,赶紧去要两盆炭火回来吧。”

    “姑娘这话什么意思?”蓁蓁不解,“我打他一顿看他换不换!”

    长歌艰难道:“可能,应该,已经有人抢先你一步打他了吧。”

    夭夭正要发问,猛地听见底下传来一阵追打的声音,紧接着就是一个七尺男儿的鬼哭狼嚎——

    “夫人饶命!夫人饶命啊!”

    “我真的不是嫌弃你长得不好看,只是见那赵家千金化妆之术出神入化,化腐朽为神奇,这才好心想让夫人去开开眼界……啊!”

    “夫人您美若天仙,国色天香,大人大量……您就饶了我吧,呜呜呜,我再也不敢了……”

    蓁蓁和夭夭望着长歌:“……”

    夭夭无奈道:“自古女子就算不美,也都想要在夫君心中独一无二,姑娘您那样说不是摆明了坑驿丞吗?这驿丞也是个没脑子的,想要他夫人变美暗中想想也便罢了,竟然还眼巴巴地跑回去同他夫人直说,活该被追着打。”

    长歌望天,尴尬道:“刚才有人和这驿丞犯了同样的错,他嫌我不好看……可我又不忍心对他发脾气,那就只好拿驿丞出气啊。”

    “这下好了,坑到自个儿了吧。”夭夭好无语。

    蓁蓁一听皱眉,就要开口斥责夭夭无礼:“夭……”

    刚出声,长歌眼风蓦地瞥见对面的门忽然开了,一道再熟悉不过的身影从里面走出,霎时一凛,猛地抓住蓁蓁的手,扬声打断:“小夭,怎么这样没大没小?还不快下去!”

    夭夭蓁蓁听她忽然这样说话,皆是一怔,转过头去,才见不知何时对面房间的门竟然开了。两人不解地看去,却在看清来人那一张颠倒众生的脸时,双双震在当下。

    秦,秦王?

    夭夭腿一软,下意识地就要拜倒下去叫“殿下”,好在蓁蓁死死抓住她,才没让她露出破绽。

    时陌站在门边,眸底生辉,他看着长歌,似笑非笑道:“原来是姑娘害驿丞遭了这一顿好打啊。”

    长歌眨了眨眼,一派天真地反问:“哦?公子难道不觉得他该打吗?”

    哼哼,我如今不是你的夫人了,不然凭你一句“丑姑娘”,我虽不打你,但你今夜也休想上.床!

    时陌轻笑一声,并不接话,只道:“我这房间太过燥热,正想去问他换一间阴凉的,没想开门出来却是这等光景,怕是他如今自顾不暇不会理会我了。”

    长歌闻言,心头一颤。

    夭夭早已喜形于色,脱口而出道:“和我们换吧!我们这里又阴又凉,你肯定会喜欢的!”

    时陌含笑看着长歌:“可以吗?”

    长歌怔怔看着他眼里的笑。

    他其实很少笑,他并不是一个爱笑的人,大多数的时候,他都是冷冷清清的样子,可是他常常对她笑,因为她曾经对他戏言,说他笑起来会令她神魂颠倒,情不自禁。

    虽是戏言,也是真的。

    而他此时不着痕迹的关怀和爱护也是真的,这样驾轻就熟,让她心里没底——他真的没有认出她来吗?

    “姑娘!”夭夭见她不说话,着急地去拉她,生怕秦王反悔。毕竟她们三人如今都换了脸,秦王认不出来,未必有什么耐心,保不准一不耐烦就要收回好意了!

    长歌轻轻点了下头。

    夭夭顿时如乳燕归巢一般快乐地转身回头收拾东西去了。

    时陌瞧了她一眼,又看向长歌:“你这丫鬟真是有趣,方才听你叫她……小妖?”

    长歌以为时陌接下来就该是问她的名字了,暗中赶紧收心替自己想名字,这边便随口答道:“嗯,小妖,小精。”

    她指了指蓁蓁。

    猝不及防就被改了名字的蓁蓁:“……”

    时陌挑了挑眉,意味深长一笑:“小妖精么?”

    还真是个小妖精啊。

    长歌:“……”

    ……

    两边换了房间,夭夭走进一看,顿时大为不满:“这个驿丞,真该被他夫人打死!给秦王殿下住上房,给咱们住柴房!真该把他那双势利眼挖了!”

    长歌随口道:“这你还真是冤枉他了,这位驿丞不是势利,他是看脸下菜碟儿。我和时陌的房间都是根据我们进来时那张脸分配的。”

    “……”夭夭目瞪口呆:“这天下怎么会有这种奇葩?!”

    “爱美之心其实也和拜高踩低一样,都是人之常情,只是这位驿丞要特别一些,看脸。”

    大概……是在这处失去的就总想要在别处找回吧,做梦都想他夫人变美。

    也确实算是个奇葩了。

    夭夭将东西收拾好,觉得有些饿了,但想起刚才驿丞被打得那么惨,心生警惕:“我怕驿丞被姑娘这一坑,敢怒不敢言,往咱们饭菜里头吐口水,我还是亲自下去做些吃的上来吧。”

    长歌临窗坐着,心里想着那人,轻轻点了下头。

    夭夭刚一开门,却见门外已立了个人。

    明明是陌上人如玉,公子世无双,芝兰玉树清风朗月,偏偏身上有股说不清的气度,让夭夭一见着他就膝盖发软,不由自主想要跪下去拜他。

    连忙扶住门框,夭夭才没有真的跪下去,出声却也是小心得不能再小心:“敢问公子有何事?”

    窗前,长歌闻声转头,就见时陌的目光越过夭夭,静静落在自己身上。

    “你方才坑了驿丞,那虽不是个大奸大恶的,但难免心怀怨恨,我怕他在你饭菜里动手脚,替你送了吃的过来。”

    话落,他身后的白术便将一个食盒递给夭夭。

    夭夭条件反射地就双手接过:“谢谢……公子。”

    时陌深深看了长歌一眼,便要离开,长歌蓦地轻叹一声:“你对谁都这么细致周到吗?”

    他似笑非笑看着她:“你说呢?”

    话落,转身离开,留下夭夭呆呆站在门口,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,摸不着头脑。

    “姑娘,秦王殿下这是什么意思啊?”蓁蓁蹙眉轻声问长歌。

    长歌闭了闭眼:“他认出我了。”

    不论是上辈子还是这辈子的时陌,从来都只会对她这样无微不至。

    蓁蓁傻眼:“不会吧,姑娘您这张脸,秦王殿下应该没有见过才是。奴婢与夭夭也易了容,他不应当认出来的。”

    夭夭这时拎着食盒走来,口中念念有词:“我听说啊,男子若是将哪个女子放在了心上,不用看脸,单瞧着她的眼睛便能认出来。”

    “是这样吗?”长歌不确定地看向夭夭。

    为何她觉得不止这么简单,总觉得他应当知道上辈子的那些事,所以才能认出她。

    夭夭被长歌一问却茫然了:“奴婢又没有喜欢过谁,奴婢怎么会知道?方才那句也是道听途说的,是不是真的最后还是得从秦王殿下身.上验证一下。”

    长歌:“……”

    “那这个能吃吗?”蓁蓁指了指夭夭手上的食盒,谨慎地问。

    长歌闻言笑了:“怎的不能?难道在你心中,他是会使这等下三滥法子的人?”

    蓁蓁忙道:“奴婢不敢,只是秦王殿下若是认出姑娘,必定是要带姑娘您回京的……”

    将人弄晕了,直接带回去不是很方便吗?

    蓁蓁没有说出接下来的话,长歌却懂得,不禁叹道:“放心吧,他不会让我吃不好的东西。”

    就连上辈子她不想要孩子,他都不肯要她吃药,宁愿自己……

    能为她做到这一步的男子,又怎么会在她的饭菜里下药?这天下间都不会有什么东西比他给她的更令她安心。

    可惜这样的温柔呵宠,她这辈子再也享受不到了。

    用了膳,长歌淡道:“梳洗后就早些歇下吧,咱们四更天离开。”

    他既已将她认出,这里就不能再久留了。

    两个丫头对视一眼,正色点头。

    ……

    长歌从梦中惊醒时还不到三更。

    梦里,她又看到了时陌。只是不同以往的是,这一次,她看到他浑身是血倒在血泊里,有一人提着剑站在他身后。

    他的血顺着剑往下流淌,又从剑尖落到地上,发出滴滴答答的声音。

    她哭着朝他跑去,偏偏脚下无力,怎么跑也跑不动,无力地倒在地上,痛不欲生地朝他爬过去。时陌奄奄一息地朝她伸出手,叫她别哭……

    “时陌!”

    长歌惊叫一声,猛地坐起来,大口大口地喘着气。

    蓁蓁习武之人听到动静,猛地睁开眼睛,利落起身,绕过屏风走到长歌床边:“姑娘,怎么了?”

    长歌一只手盖住脸,哑声道:“没事,只是个梦……”

    回到清泉驿这个地方,不做点梦才奇怪……

    清泉驿……电光火石之间,长歌猛地想起一事,浑身一震。

    一件,她本应该第一时间察觉,却因为见到那人满心激荡而忽略至今的事。

    ——时陌为什么会出现在清泉驿?

    她会出现在这里,是因为清泉驿是他们上辈子分开的地方,是因为她是重生回来的,这个地方对她意义非凡。

    那时陌呢?清泉驿这个地方根本不是他回朝的必经之路,他若没有前世的记忆,他根本就不会出现在这里!

    ——时陌不仅认出她了,他还同她一样有着前世的记忆!

    这辈子的时陌尚且还好说话,但有着前世十五年夫妻记忆的时陌,却是绝对不会放她离开的!

    他失去过她,一旦重逢,只会千方百计把她要回去,怎么可能还会再放手?

    “走!咱们立刻离开这里!”长歌一凛,当下掀开被子下床。

    腿一软却险些摔倒,蓁蓁连忙伸手去扶,这一扶,才发现长歌此时浑身已经湿透,连手心里也全是冷汗。

    “不行姑娘,不能这样上路,您这样会得风寒的。奴婢现在立刻去替您准备热水,您泡个热水澡再走。”

    “不……”长歌握住她的手,“你不知道他……”

    “姑娘,若是您途中得了风寒,一旦秦王殿下追来,您就真的只能乖乖被他带回京了。”

    长歌深吸一口气,这才被说服,仍旧叮嘱道:“轻点,不要点灯。”

    蓁蓁颔首。

    她习武之人能在夜间视物,不点灯也并不妨碍。她动作利落,不多时便将一大桶热水灌满,外围拿屏风隔了,这才去叫醒夭夭。夭夭立刻清醒过来,知道要立刻启程迅速收拾好,之后又轻手轻脚地出去喊车夫。

    蓁蓁就守在屏风外头,警惕地注意着对门的动静。

    长歌褪了周身衣裳,泡在热水里,想着刚才那个梦。

    梦里提剑杀时陌的男子,她好像在哪里见过,只是梦境模糊,她没有看清他的脸。但那个身形,绝对是她见过的。

    她在心中将她认识的男子一一拎出来想了一遍,从几位皇子到懿和帝,甚至懿和帝的心腹,她全在脑子里和梦中之人比对了一遍,都对不上。

    手指轻轻抓着浴桶的边缘,她闭着眼睛,逼自己用力去想。

    一定要赶紧想出来,然后留下字条提醒他小心。

    偏生越着急越想不出,额头又沁出了薄汗。这时,她却蓦地听见蓁蓁大喝一声“什么人!”

    之后,便是利剑交接之声。

    剑花激烈,隔着屏风,长歌都能看到轻微的火花。

    蓁蓁心中记着屏风另一头,长歌此时没穿衣服泡在水里……来人虽黑巾蒙面,却显然是个男子,蓁蓁心下大怒,出手便招招下的是杀手。

    这等登徒子,即使没看到也万万不能叫他活着!

    偏生刺客功力极深,竟能与她不相上下,蓁蓁眼见一时半会儿不能将人击毙,便当机立断踹开门,将刺客引出去。

    两人方出得去,对面的门也同时打开,而后一人加入战局。蓁蓁一看,却是时陌的护卫白术,心中微惊他们反应这样快,竟像是根本没睡时时刻刻警惕着一般,却来不及多想,与白术两人联手攻那刺客。

    时陌的确一夜未曾合眼,他算着长歌今夜要离开,他等着她,没想却骤然听见对面的打斗声。

    白术去捉刺客,他料想长歌此时身边无人,生怕刺客这是声东击西之计,疾步走进她房中。

    长歌听着外头的打斗声,心中一紧一紧的。趁着声音远去,长歌赶紧从水里起身,想要去拿屏风上的衣服穿上。

    可惜她并非习武之人,此时没点灯她自己根本看不清楚,饶是小心再小心,踏出浴桶时脚下一滑……

    “啊!”

    她一声惊呼还未完全出口,身子已落入了一个结实有力的怀抱,鼻间,是她此生永远都不会忘记的再熟悉不过的药香。

    是他。

    下意识的,她浑身一僵,竟不能动弹,刚刚抬起的欲反抗的手也僵在空气里。脑子里“嗡”的一声,一片空白,身体也仿若不是自己的一般,失了感觉,唯有紧紧握着她腰的那只手,将惊人的炙热一阵阵传入她的肌肤。